异异教徒
他们眼里沁着泪,手里握着刀,嘴里念着经。

异异教徒

战争已经快结束了。

1945年4月 华沙郊区

我站在街头。寻觅着能够吃饭的地方。时间很紧,我得尽快去找我的教父哈孔法。他托人带了口信,我不敢怠慢。

上午的时候刚下过雨,路面到处都是积满水的大坑。当时苏联人的攻势太猛,整个小镇就像是被炮弹犁过一遍,这几天有人陆续又填了一些,但是一下雨就又会变得坑坑洼洼。

红军的军车就这么在冷清的大街上开着,行人们都要小心一点,被溅一身泥水是小事,被撞到可就麻烦了。

我肚子饿得开始咕咕叫,叹了一口气:算了,先去面包店买点东西顶一下吧。

街角的面包店勉勉强强维持着生意——整个街区没有几个人了,面包的品质又很差,我吃过一次,和木屑一样,沙软且没有嚼劲。

但是更没有人愿意去领取苏联军队的援助,那味道更糟糕,而且也不多。俄国佬还很蛮横,已经有不少人吃过瘪了。

我匆匆扔下几个铜板,准备路上解决午餐。

“路西法,坐下吃吧,我给你倒杯茶。”老板指了指旁边的棚子,“天气还很冷,姑且呆一会,暖暖身子。”

“谢谢啦,不过刚刚哈孔法神父找我,时间蛮赶的,下次吧。”我婉拒了,这棚子实在是太简陋了,中间的火炉发出的光好像都是冷的。

过去我总是喜欢穿梭在小镇中,从镇西边的教堂下课飞奔回家的感觉总是让我感觉很舒服,每个熟人都会向我打招呼,我飞快地穿过小镇,像一只出笼的小鸟。

可事情现在变了,因为残垣断壁和报废的坦克不会向我打招呼,他们就冷冰冰地待在那。

在德国纳粹和苏联红军的炮击下,小镇变成了废墟。所以现在,我飞快地穿过废墟。

6年了,小镇在铁蹄之下变的破败不堪。

审判应该快结束了,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,走向街对面的法院。在那里战争好像仍在继续。

一连几周这里一直在审判战时迫害波兰人的走狗。这些叛徒他们为了自己活命,借着纳粹的刀,杀了很多仇人。

我终于挤进了法院,这里聚集了几乎小镇上所有的人。这么多人,根本找不到哈孔法教父的身影。

今天的审判是针对一个曾经迫害过犹太人的工厂主,法利昂。这个地主在德军占领期间疯狂迫害自己的竞争对手。

德军败退后他没能及时脱身,被几个农民截击,现在成了死刑犯。

他的老婆不知踪影,有传言说,她在河边被苏联红军奸杀了。

他就那么一个人站在简陋的法庭中间,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。

宣判已经完成,其实根本不用到现场你也能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的——每个人嘴里都高喊着:绞刑!绞刑!

声音震耳欲聋,两个街区之外都能听到人们的嘶吼,每个人眼中都布满着血丝和杀气。

工厂主法利昂,一个招人讨厌的家伙。他本来就该死,即使是说在战争之前也是这样的,他在战前也没有对劳苦大众表现出任何的仁慈,除了压榨工人们的劳力之外根本不会多做一件其他的事情。

而现在这里是苏联红军的天下了,黑色万字的时代已经过去。这大厅里的工人和农民手持斧锤镰刀,打算把他吊死在工厂角落的高塔上,那个他曾经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地方。

人流开始攒动,虽然这几周的行刑数不过来,但是大家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出气的好机会。大家纷纷动身准备前往行刑场——是的,这里所有的判决都是立即执行的。

“等等……”法利昂说话了,“请先等一下。”

这喧嚣的大厅内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弱的呼声。在这里被宣判的人要么大声哭喊,要么直接晕倒,法利昂的举动一反常态,以至于法警还跟他确认了一下,“法官先生,这个叛徒有话要说。”

“嗯?你有什么想说的么?法利昂?”法官把准备合上的卷宗又打开了。

“我的女儿……我是说我的女儿怎么办……”法利昂现在看起来软弱不堪,他连正视法官的勇气都没有。“她和这些事都无关,她还小……”

“福利院重建后她会得到妥善的照顾的,你还有其他的问题么?”法官有点不耐烦了……可能法官也没好好吃午饭。

他眼神迷离,最后又低下了头:“没有了……”

我遵照着教父的指示,来到了关押法利昂父女的地方。

“我是来接你的,收拾好东西了么?”尽管教父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,我仍然很抗拒这件差事。

莎拉看上去无精打采的:“好的,我知道了,大人。”

我不喜欢被这么叫,这听起来十分刺耳,“别这么叫我!我叫路西法,也是修道院的学生。只比你大几岁而已。”

“哦,我明白了……嗯……路西法先生。”莎拉十分木讷的回答着。

“东西都收拾好了么?”我又问了一遍。

“嗯,是的,先生。”

我不太喜欢她,感觉她每一句话都带着铜臭。而且这也是事实,现在她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。

“那走吧!”我甩开步子,朝修道院的方向走去。

一路上我尽量避免和她并排走,她也很有自知之明,就在我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。我步子毕竟大一点,听她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就知道她跟的很吃力。

下午终于出了太阳,太阳的余晖照耀着这个小镇。

如果我没有这件差事该多好啊,我就可以去河边悠闲地散散步了,我不由得这样想着。

就这么走着,迎面撞上了从工厂那边回来的人,他们刚刚从法利昂的刑场回来。

萨拉她虽然现在灰头土脸,可是有些眼睛很尖的人还是发现了她。

“作孽啊!”那些老大妈们大多都是这种口气。

有些人的表现更加激动,在萨拉的面前大声吼着什么。

而大多数人都是在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,眼里满是鄙夷。

萨拉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,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傻掉了,也许在牢里呆的这几个月把她折磨的够呛。

快到晚上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修道院了。

哈孔法神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:“啊呀,你们终于回来了,小莎拉,一路累么?嗯?”

“托您的福,我不累。”

哈孔法神父接着说:“哈哈哈,嗯嗯,好,我已经叫亨格尔夫人准备了晚餐和热水。这样吧,你先洗个澡,一会儿再和大家一起吃晚餐,好么?噢噢,对了路西法,你今天晚上也在修道院吃吧,这一天下来你跑了这么多趟也蛮辛苦的。”

我本想拒绝,但是一想到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,还是答应了下来。

“路西法,你过来。”看来哈孔法已经意识到了。“有些事情,我想和你解释一下。”

“你竟敢背叛我?路西法,你不要忘了是谁在炮火连天的时候收留的你!”

“莎拉,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了。”

“嗯,我想也是的。”莎拉还是一如既往用淡淡的语调说着,“路西法先生你害怕么?”

“嗯,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跟我自己有关系的人,我有点害怕。如果连我自己也死掉了,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和我有关的一切了。”

“我知道这种感觉,毕竟我也是这样的啊。”

“我特别想问你一个问题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父亲死了,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悲伤呢?”

“嗯,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。为什么我没有像一般人嚎啕大哭呢?我看过很多童话书,在那里面,人们总是可以很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悲伤。我记得那些人物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离别而伤心而哭泣,别说是生离死别了,就算是小松鼠要去找永不枯萎的橡树这种离别,都会让它的小伙伴失声痛哭。但是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呢。我自己想了好久,我可能是不悲伤吧。”

“我的父亲很讨人厌,在家里他老是打我和我的妈妈。他说我和我妈妈是废物,是他做过的最大的赔钱的买卖,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,可能是因为他特别想要男孩吧,因为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话就能继承他的工厂了。有一件事我是很清楚的,就是我恨我爸爸,他是个混蛋,有那么几次我真的希望他今晚就能死掉。”

“但这种感觉并不一直都有,尤其是在那天早上。”

“其实我已经猜到了,那天早上他离开牢房的时候,紧紧地抱着我,说着: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,女儿’你知道么他从来就没有好好地看过我一眼,我总是很招他讨厌尤其是在我弟弟夭折了之后,这种感觉更加的强烈。我的老师教过我,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’我觉得可能说得就是这种状况吧。纵然如此,我还是很恨他,他对于我来说很糟糕。”

“他确实很可恨,但是也是我爸爸,好吧,即使作为爸爸来讲他也很可恨,这些都足以让他下地狱,被恶魔用叉子压在油锅的最底下。可是他死的时候我也没有感觉有任何的解脱,这种痛苦会一辈子跟随着我。后来证明我想的没错。所以说,那一天的感觉很复杂,我不悲伤也不高兴,因为我知道这事远远没有结束。”

“你是指……”我不太想说出口,这种事情真的是很难以启齿。

“不,不是哈孔法。这件事我早就预料过了,我对这件事唯一的愧疚是牵连了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拼尽最后所有的财力和资本,只为了让我有一个好一点的环境——他知道福利院里的状况。他不惜付出一切,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,只为了我能够卑微地活下去。他肯定已经料到这种事情了,但是还是和哈孔法达成了协定。我依然活在他给我的痛苦之中。”

“他只想错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路西法的出现,你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整个事情的走向。”

“原本的话,我应该会在哈孔法的‘呵护’下长大,等到成年就可以拿着他藏给我的黄金,远走高飞。但是却没有预料到我会自杀,而你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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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ritten by Motaquillah Maddane on 19 March 2022